朝汐楼台烟雨中

［华熙］嵌石（16）

十六
  端木熙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捏着杨敬华佩剑上的流苏玩了好几轮。
  “敬华，我不想乘马车。”
  “你想下去骑马？”
  “嗯！”
  杨敬华抚了抚额，直觉得年轻真好有无数的劲儿到处倒腾，他倒是更喜欢瘫在马车里，一颠一颠地还挺舒服。
  他们已经在去游猎的路上了。闻言杨敬华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顿了顿收回了目光，“要不过了这段路再下去？现在叫人换马一阵弄好估计要掉队了。”
  端木熙倒也是没什么异议，道了一声好。
  杨敬华闭上眼睛，但是刚刚看到的场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没有堆尸成山般的修罗场的模样，也没有破败不堪的房屋，更不是一片荒芜，只是普普通通的城镇的景象——事实上，像端木家这样庞大富贵的家族出行，也断然是不会走那种尽是破败不堪的景色的道路的。
  他看见的是站在路旁的一户人家，明明已经是微凉的深秋了，他们的衣服却还是薄薄的一层，甚至有些破烂。妇女抱着孩童，看向这里的眼睛里的神情有些奇怪，说是向往却含着阴鸷，说是恐惧却又含着不甘。她旁边的男人也看着这里，眼神有种说不清的怨恨在。
  那样的眼神，终究不是端木熙所希望看到的。
  这让他想起自己从前只身在乱世中摸爬滚打的场景，每每看到路过的富家子弟露出那样意气风发得意洋洋的脸时都恨不得冲上去踢一脚。
  他回头看了一眼端木熙，正巧端木熙也抬头看他：“怎么了？”
  在那些他曾经唾弃、鄙夷，甚至憎恨过的马车里的富家子弟里面，是不是其中也有端木熙？而他现在坐在马车里，不也是成了自己讨厌的人中的一员了吗。
  他瞧着眉眼间含着光的端木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的小少爷总是要看到这些的。无论他掩饰的再好，终有一天会被毫不留情地撕开假象，甚至是以更残忍的方式。
  端木熙察觉到了他的神色有变，问道：“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那还莫不如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揭开这层假象。
  他对端木熙道:“端木，如果你发现，现实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它并没有那么美好，那么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把它努力变成我想象中的样子。”
  很遗憾，变不成。
  杨敬华本想这样说，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蓦地停住了，外面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端木熙撩开马车的帘子去看，杨敬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下了马车也探头看去。
  似乎是个小男孩挡在路当中，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最前面载着另一位端木家的人的马车上那位马夫呵斥着要他滚开，那小孩也固执的很，不肯走，马鞭落在身上也一动不动。
  “小屁孩站在这挡什么道？滚开滚开!!”
  “我不！！”杨敬华远远地看过去看不清那孩子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充满愤怒又好像含着悲怆，“我娘就是被你们这群恶霸给用马车轧死的！”
  杨敬华这才发现，那孩童的旁边躺着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具尸体，尽管已经是远远看去，但的确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他回头看了眼端木熙，他仍将头伸出马车外，看着那孩童的方向，显然已经发现那具尸体了，眼睛瞪的很大，却说不出话来。
  看来现在再去捂他的眼已经为时已晚了。
  那马夫显然是很少被人骂作是恶霸，起码没被这样一个小儿骂过，气的是火冒三丈，抡起手里的马鞭朝那孩子身上招呼。
  “又不是我们马车把你那狗娘弄死的，关我们啥事？！你要是再不走，就送一个跟你娘一样的死法！”
  杨敬华曾经也被那玩意抽过，自然知道是有多疼。他看到那马夫架着马往前走，似乎真的想要轧死那个小孩。端木熙急声唤道：“敬华！”
  杨敬华早料到他要叫他干嘛了，早一步冲了出去。赶在车轮真正碾过孩子之前，抱着他飞速将他拎到了一旁。
  虽然那孩子幸免于难了……但那句尸体因为杨敬华没来的急挪动，又一次被马车碾过。
  他没有立刻撒手，担心那孩子还会冲出去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忍受着他的拳打脚踢和大声哭闹，等马车已经过去一截了才撒了手。
  他本以为那孩子脱了手会立即去看他的母亲，谁知道他愤然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摊泥巴往他脸上招呼去，没反应过来的他被砸了了正着。
  杨敬华：“……我操？！”
  虽然几辆马车已经走出去一截，但任由不少人还关注着这里的动态，见他帮了人还被抛一身泥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甚至有几个跟他相识的侍卫出口嘲笑：
  “怎么样杨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吧？”
  “这副德行的小东西不要救才好嘛！”
  杨敬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随手往衣服上擦去，看那小孩守在自己母亲的尸体旁却仍然愤怒地盯着自己，于是干脆走为上策迅速追上前面的马车，以免再次被扔一脸泥。
  前面的端木熙回头看向他的侍卫，面色复杂。